现实生活比艺术想象更丰富,这是时代对文学创作的挑战。
历史上,文学高峰的兴起既有必然的因素,也有偶然的因素。一批优秀甚至伟大的文艺家显然是文学高峰出现的先决条件。无论是屈原、杜甫、苏轼、曹雪芹、荷马、莎士比亚、贝多芬、普希金都出生在一个并非偶然的时间和地点。人们不可能根据设计蓝图事先做出这样的艺术家。同时,任何艺术家都处于特定的社会历史中。社会历史环境可能孕育和激发艺术家的杰出才能,也可能阻碍和延缓非凡的艺术创作。两者之间的互动有一定的规律。今天,当我们再次认识到这种“互动”时,我们需要注意它可能采取的各种形式:高票房是一种互动,艺术基金赞助是一种互动,文学批评带来的激烈争论也是一种互动。社会历史环境与艺术创作的关系越来越复杂多样。
20世纪初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创造了一个文学高峰。以鲁迅为代表的一批作家光芒四射,他们的许多作品成为文学史上被铭记的经典。这一群作家的集中可以归因于历史提供的“时机”: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的交替形成巨大的压力,他们用文学的“呐喊”来释放这些压力。然而,这些作家的素质是文学艺术登峰造极的先决条件——他们大多处于中西文化交汇的漩涡中,受过良好的教育,具有突出的社会责任感和创新精神,这些都是他们被历史选中的原因。
进入21世纪以来,新的文学高峰已经成为一种强烈的期待。这种期望意味着历史的必然。虽然现在的情况与五四时期有很大的不同,但许多作家都意识到另一种“时机”和历史赋予文学的重要任务:快速发展的中国社会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变革,经济、政治和文化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尤其重要的是,这一巨大的转变已经远远超出了现有的历史概念和表达方式,并以各种具体的生活形式扩散开来,渗透到成千上万的家庭。传统社会关系正在发生重大调整,年轻一代的生活观念、价值判断乃至衣食住行都呈现出一些前所未有的特点。简而言之,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个多彩的时代出现了,许多情感不断地激发着艺术家们的创作欲望:这个时代必须写些什么!大量的文学出版物已经出现在读者面前。许多电影、音乐、绘画和歌剧作品都受到了关注。一些电影和电视作品创造了惊人的收视率。然而,仍然没有理由回避这个问题:这个时代有多少有价值的作品,有多少艺术家有雄心和才华去创作这样的作品?
许多人惊讶于为什么电视屏幕、电影屏幕或互联网上的喜剧如此受欢迎,以及为什么这些蜂拥而至的作品总是重复同样的美学风格。古典喜剧的笑声蕴含着价值立场和批判精神,但如今更多的喜剧只满足于“搞笑”,卖弄聪明,摆脱负担或卖弄“笑话”的妙趣。这种情况显然是由市场驱动的。娱乐精神选择了喜剧作为市场的宠儿,这吸引了许多文艺创作者,从而深刻地影响了喜剧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表现。另一个例子是对“典型化”的崇拜。传统的文艺评价体系往往对“类型学”给予否定的定位,即独特的艺术发现、个性化的想象和体验,以及缺乏独特的艺术形式。如今,大量流行的文学和艺术作品竞相通过“类型学”将故事引入类似的老套模式,减少审美陌生感,并使用似曾相识的感觉来确保最大限度地被观众和读者接受。这种固定的模式将抑制艺术探索更多的现实视角,限制更多的主题发展的可能性。许多艺术家已经意识到类型表面丰富下的内在贫困。他们曾经哀叹现实生活的丰富性已经远远超出了艺术的想象和表现系统——这种哀叹证明,另一方面,缺乏力量是这些艺术家的共同苦恼。
历史感、哲学观念和科学素养是创作者强化主体、突破瓶颈的关键。
从文化市场、消费群体到艺术运行机制,艺术家苦恼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在我看来,艺术家的主体是最重要的因素。艺术史表明,那些怒火中烧、思想深刻、富有创新精神的艺术家往往有勇气拒绝诱惑,坚持自己的观点。他们的目标是征服读者,以惊人的艺术质量打开市场,而不是迎合甚至盲目投机。“满腔怒火”、“深刻思考”和“充满创新精神”不可能一蹴而就。艺术家们越来越意识到,这个时代提出的问题必须重新认识,并置于一个开放的意识形态平台上。在我看来,历史感、哲学和科学素养构成了这个思想平台的三个重要元素。
历史感。社会历史的巨大变革往往带来各种各样的经历、现象和价值观。如果艺术家缺乏历史感,他们的判断可能会混乱,一次只能出现在一个地方。例如,当前的农村建设已经引起了许多作家的关注,而农村是大量文学创作的主角。在中国从漫长的农耕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变的近代历史中,农村不仅是革命的源头,也隐含着贫穷落后的社会痛苦。半个多世纪以来,农村包围城市、土地革命、农业合作化运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等等,都包括了解决农村问题的巨大努力。作为一种见证和呼应,各个时期的文学都是围绕着这些历史事件进行叙述的,许多作品成为文学史上的名篇。不管今天如何评价这些作品,各种各样的主题都已经确定下来,就像地质结构中不同年代沉积的土层一样。今天,当文学涉及“0+精神化”和“精确扶贫”等乡村建设命题时,历史上的相关作品实际上是从不同角度参与对话的。贾平凹的小说《强秦》讲述了农民进城打工导致的作为地方文化代表的“强秦”后继者的缺失。这不是一部孤立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刘清的《创业史》和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都植根于强秦的写作背景之中。“强秦”暗示了与“先锋历史”和“普通世界”的潜在对话。历史感是聆听这种潜在对话的重要前提。只有深刻理解半个世纪以来乡村和农民命运的巨大变化,才能理解《创业史》、《平凡的世界》和《强秦》分别占据的文学地位。一些作家简单地将乡村的“0+灵性化”归因于都市文化的时尚和享乐消费主义已经瓦解了乡村诗意的乡村风景。虽然从这个角度可以收集到一些例子,但我仍然想指出,乡村与城市二元对立的静态概念只是显示了历史感的缺失,而由这个概念引导的乡村叙事不能成为历史语境的一部分。
哲学。文学和艺术是感性的和审美的。感性和美学始于各种具体的形象。所谓的历史感表明,无论是山、河、植被还是世界,它们都不是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各种具体的图像都来自它们自己的源头。然而,尽管这些具体的图像可能在时间轴上显示了特殊的背景,一些思想家仍然试图进一步问:在世界上所有事物的背后是否有一个更基本的元理论?这时,人们转向哲学,思考形而上学的“道”。“道可以是道,但不是道”。如果一个艺术家对攀登文学高峰感兴趣,那么哲学就是一项不可或缺的特殊成就。当然,那些关于世界观的深刻表达不能引导作家生动地描述一个客厅,也不能帮助雕塑家生动地再现一个农家妇女的面部表情。然而,哲学可以给艺术家一个仰望星星的心灵。与只呈现世界片断的普通作品相比,经典作品往往在片断中最大限度地包含着"道"的内涵,"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这绝不是鼓励艺术家在平面上展示或阐释哲学表达,而是强调提炼和挖掘各种具体图像的深刻内涵。在某些情况下,艺术作品的延伸内涵可能会突破传统的哲学表达,产生新的哲学思维。这就是文学与哲学的互动,感性、美学与理性思维的互动。许多艺术家隐约觉得崇高的哲学往往缺乏实用性——他们更喜欢从事实用的“技能”训练。事实上,哲学的意义是提供一个宏观的思想导向。如果说驱动艺术家想象力的往往是具体的,“登山充满情感,观海充满情感”,那么缺乏“千年思考”或“千里透视”的宏观视野,就是许多艺术家的一个明显缺点。有一段时间,人们可以从媒体上读到许多“心灵鸡汤”。哲学思考可以很快指出,众多的“心灵鸡汤”只谈个人修养,缺乏社会维度。它通常无法对时代的迹象做出反应,是一种廉价的安慰剂。
科学素养。除了历史和哲学,大多数艺术家仍然需要提高他们的科学素养。提倡在某种程度上涉猎科学知识并不是为了推广科幻小说,而是为了考虑一个日益明显的迹象:科学技术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对于艺术家来说,缺乏基本的科学知识可能会导致生活中的一大块盲点。从卫星电视、手机、高铁、互联网、大数据到转基因、人工智能、3D打印、科学技术,许多领域都在重塑人们的生活理念。金融领域的工作人员不了解电子系统如何支持金融产品。参与探测和间谍活动的作家不熟悉各种特殊设备的窃听、监视和反探测功能。他们的大部分作品都走不远。艺术家可能认为文学和艺术属于人文领域,科学和技术活跃在自然领域,两者是分开管理的。然而,我必须指出一个主要趋势:许多科学和技术正显示出进入人文学科的强烈意愿。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意识,什么是美,什么是真理,科学和技术试图为这些问题提供一系列不同的答案。与此同时,科学技术的发展带来了媒体的巨大变化,一个新的视听系统出现了。历史一再证明,媒体改革迟早会推动艺术形式的创新。这个话题与未来的文学高峰密切相关。
文艺的巅峰是许多艺术家不懈的追求。然而,只有强大的艺术家身体才能实现这个目标。《文心雕龙》曾把古典作家的才华积累描述为:“积累知识,储存财富;用理智,丰富才华;学习阅读,展示拙劣的图画;训练表达演绎”。一流的艺术家只有一流的文学艺术,当今时代对艺术家主体的锻造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站在意识形态的制高点上,实现历史感、哲学观念和科学素养的融合,将有助于艺术家对这个复杂的时代有更深刻的认识,将观察和思考融入他们的创作之中,创作出时代呼唤的优秀作品。作者是福建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的研究员
《人民日报》(第14版,2018年8月14日)
责任:张洋
标题:洞察时代风云与美术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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